土耳其旅的五千官兵是几天前才到达朝鲜的。沃克在右翼崩溃的时候让这支部队去堵缺口,这一调遣被美国军史学家形容为“用一个阿司匹林药瓶的软木塞去堵一个啤酒桶的桶口”。土耳其旅既没有得到应该得到的战场情报,也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会由美军顾问来参加他们的行动。此时,西线上的美军都在向清川江以南撤退,而他们却受命向着北面的前沿开进。土耳其旅出发几个小时之后,便传来了他们“大获全胜”的消息。根据他们自己说,他们“与蜂拥而至的中国军队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经过“浴血奋战”不但守住了阵地,而且还抓获了“几百名俘虏”。美第二师的军官们听了喜出望外,立即派出情报官和翻译前去审问俘虏,结果没问几句就明白了,土耳其人打垮的是一群溃败下来的南朝鲜第七师的士兵。这些南朝鲜士兵从德川逃出来,逃进了土耳其旅布防的阵地,刚上战场的土耳其人既不懂朝语又不懂英语,被他们打死在阵地上的“中国士兵”全是南朝鲜士兵。 第三十八军军长梁兴初和政委刘西元赶到距戛日岭只有两公里的一一四师指挥所,已在这里的副军长江拥辉向梁兴初军长报告说:土耳其旅的一个加强连先我占领了戛日岭主峰。 入夜,戛日岭主峰上闪着火堆的光亮。 江拥辉和一一四师师长翟仲禹等人经过讨论,决定采取三四二团团长孙洪道和政委王丕礼的建议:既然敌人在明处,咱们来个偷袭,悄然接近,突然开火,一举拿下戛日岭主峰。 正在商量,不远的地方传来手风琴的声音,琴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十分响亮,令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拉手风琴的是三四二团二营营长姚玉荣。他是那个揣着情书入朝参战的一营营长曹玉海的战友。手风琴是姚玉荣的战利品,他因为喜欢而一直背着这个沉重的东西行军。他拉得虽不成调,但他的士兵们都觉得很有意思。师长翟仲禹在黑暗中朝着这个浪漫的营长赶来,骂道:“混蛋!惊动了敌人我枪毙了你!” 姚玉荣立即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他把手风琴扔向山沟,手风琴在滚落中发出的琴声更加响亮。翟仲禹师长看着士兵们在暗夜中瞅着他的眼光,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四二团二营的官兵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因为第一次战役的时候,他们曾在这里防守过。在团长孙洪道和政委王丕礼的带领下,二营的七连和八连向戛日岭主峰摸上去。他们把身上可能发出声响的东西全部丢掉了,只带枪支和手榴弹。但是,在接近主峰的时候,由于脚上穿的是缴获的美军大头鞋,踩在雪上吱吱直响,于是这些中国士兵便把鞋脱了,光着脚在雪地上攀登。 戛日岭主峰上,土耳其士兵在寒冷的夜晚只顾得烤火,燃烧的木头发出爆裂的声音。火堆有十几丛,政委王丕礼把自己的士兵分成若干小组,命令一个小组解决一堆火旁的敌人。在离敌人只有二十米远的距离上,中国士兵开火了。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土耳其士兵四处逃散。二十分钟后,戛日岭主峰落在中国士兵手中。土耳其士兵在慌乱中爬上汽车,汽车连成串地向山下开去。山道盘旋,团长孙洪道命令八连把敌人截住,士兵们抄最近的直线扑向山道的下端。山势极其陡峭,士兵们径直向陡壁下跳,摔伤的和没有摔伤的都继续前扑,终于在山道的一端堵住了逃跑的敌人。在战斗中,中国士兵发现那些钻进石头缝和汽车下的单个的土耳其士兵无论怎么喊话都坚决不投降,直到被打死。结果,在中国士兵的围歼下,只有少数土耳其士兵被俘。中国士兵们看见被俘的土耳其士兵和他们在第一次战役中看见的那些美国兵一样,人人屁股上都挂着一只甚至几只朝鲜铜碗,这些碗在他们走起来的时候叮当乱响。中国的翻译人员跟他们解释说这碗不是金的,但土耳其士兵就是不信,无论如何也不扔。 土耳其旅开往戛日岭方向的五千人的部队,战斗结束后只剩下不到两个连的兵力。 到二十八日早上,西线战场的局势已经十分明确:美第九军所属第二师、第二十五师,土耳其旅,美骑兵第一师以及南朝鲜第一师,都已经在中国军队的三面包围之中。至此,在联合国军后撤的路上,只有自安州向肃川的退路尚未切断,而三所里是这条路上的必经咽喉之地。如果三所里堵不住,整个第二次战役势必会成为一场达不到歼灭敌人的击溃战。 彭德怀的指挥部里迷漫着焦灼不安的气氛:负责向三所里穿插的第三十八军一一三师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他们能不能按时到位?一切的一切,没有半点儿消息! 向第三十八军指挥部联系,回答是:电台叫不通。 彭德怀命令自己的电台直接呼叫一一三师,报务主任亲自上阵仔细寻找这个师的电台讯号,但一一三师好像突然从整个战场上消失了一样,音讯全无! 按计划,一一三师已经应该深入敌后方八十公里。 孤军在如此纵深的敌对力量占领区域,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 彭德怀双眼红肿,嘴唇裂着口子,说话的声音沙哑干涩:“娘的!这个一一三师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联合国军的正面,中国第四十军、第三十九军、第五十军、第六十六军正全力向其压缩。第五十军向博川以西的天化洞、大化洞发展;第六十六军在凤舞洞地区向阻击之敌攻击;第四十军则全力向军隅里方向攻击;第三十九军向安州方向前进。 而此时,第四十二军则在全力穿插,这与第三十八军的堵截同等重要:它必须刻不容缓地向前进击,先敌占领顺川、肃川,以彻底切断敌人的退路。严格地说,第四十二军所执行的任务相比之下更为艰巨,因为他们穿插的距离远,所受到的阻击将更为剧烈。为此,毛泽东于二十八日凌晨电报指示:“……美骑兵一师(两个团)正向德川、顺川、成川之间调动,目的在巩固成川、顺川地区阻我南进。我四十二军应独立担任歼灭该敌……” 二十八日夜,第四十二军的部署为:一二五师沿假仓里、月浦里路线攻击前进,攻占月浦里后占领顺川;一二四师尾随一二五师跟进,准备投入主攻方向的战斗;一二六师经松隅里、龙门里至新兴里一带配合主力作战。 跟进的一二五师在新仓里遇到北上的美骑兵第一师的阻击。 在新仓里,出现了一个英雄的中国排长,名叫安炳勋。在向美军阵地的攻击中,他带领一个排连续攻下三个高地,创造了以一个排的兵力歼灭美军一个排,并击溃一个美军排的战绩,从而荣获“战斗英雄”的称号。战斗中,他的左腮被子弹击穿,血流满面,但仍坚持指挥攻击行动,在最艰难的时刻,他的排全排士兵与美军肉搏在一起。 在美军的多次反击中,一二五师三七三团伤亡巨大。为保存实力,三七三团撤出了战斗。面对美军的顽强阻击,第四十二军的指挥员们的信心动摇了,在反复讨论“打还是不打”之后,直到三十日才达成打的决心,决定一二四师和一二五师同时攻击美军。但在攻击前,这两个师的决心又发生了动摇,在没有得到军里命令的前提下,一二四师和一二五师没有发起攻击,反而先后撤退了十公里。撤退中,炮兵被丢在后面,结果遭到美军飞机的轰炸,损失惨重。 由于第四十二军没有果断攻击,最终没能完成彭德怀下达的穿插任务,致使美骑兵第一师七团逃出了中国军队的包围,整个肃川方向的敌人的退路没有被封死。 第四十二军的先头部队曾一度深入到丫波里地区,这是第二次战役中中国军队深入敌后最远的地方。但是,在丫波里,第四十二军依旧没有果断地对美军展开攻击。三七0团遭到美军飞机的猛烈轰炸,指挥的不利使部队损失巨大。三七八团团长郑希和于大同江东岸在美军飞机的袭击中牺牲。 第四十二军在穿插中受挫的原因很多。当时,中国士兵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缺乏机械化的后勤保障使弹药极度缺乏。中国军队还缺乏正面攻击美军阵地的有效手段,美军的现代化武器使中国军队一旦与之正面遭遇,必定伤亡过大。美军战史记载道,当一次攻击停止时,倒在阵地前的中国士兵的尸体“足以构成另一道防御屏障”。最后,第四十二军所承担的任务也已超出了其行动速度的极限。 就在第四十二军穿插受阻的同时,令彭德怀焦急万分的一一三师其实一直在顽强地向预定目标三所里前进。 三所里是地处西线的美第八集团军腹地的一个小山村。它南临大同江,北依起伏的山峦,村西有一条南北方向的公路使价川直通平壤。这里是西线的联合国军北进的必经之地;当然,一旦北进失败,它也必将成为美军主力南逃的一道“闸门”。 为了按时到达三所里,一一三师的大部队破例白天在公路上明目张胆地前进。不是他们不怕美军的飞机,而是他们只能这么做了。副师长刘海清的观点是:我们是应该爱护战士,但如果不及时到达三所里,战士们的伤亡会更大,这就是辩证法,是战斗中最高的群众观念。 师长江潮同意这个观点。 奇怪的是,天上的美军飞机虽然来回盘旋,但始终没有轰炸。开始的时候,飞机到了头顶,部队还隐蔽一下,后来因为这样严重地耽误行军速度,士兵们干脆把伪装扔了,索性大摇大摆地走路。结果,美军飞行员上当了,他们认为这支部队必是从北边撤退下来的南朝鲜部队。于是美军飞行员利用无线电要求三所里的南朝鲜治安军给这支“撤退的国军”准备好饭。充满温情的美国飞行员除了要求准备好米饭、开水之外,还嘱咐要准备一些朝鲜人喜欢吃的咸鱼。 |